帝姬录:娴月

1

回想我在唐宫里许多年的生活,那座宫墙中,从不缺我这沉默寡言的一人。

我名李昭娴,娴静温婉,静如天边月,封号娴月。我母妃在世时,是不得皇帝宠爱的贤妃,母妃去世后,我是不受父皇宠爱的帝姬。

我从唐宫降生,在宫墙里长大,我以为,我会和其他姐妹一样,或取了父皇的旨意,嫁到唐国之外的国家联姻,或下嫁给权臣公子,削外权固国本。不论那样,都是舍去自己,维系这已经深陷冗弊的王朝。

我曾经最羡慕崇明,她母妃生前最受父皇疼惜,梅贵嫔去世后,崇明依旧是父皇的心头至宝,从小便不必住在帝姬府,拥有独立的院落。我没有想过一向守礼谦逊的她,会逃出宫闱。听闻她爱上了一位剑客,但是剑客负了她,她心灰意冷,嫁给了司相的公子。

帝姬的婚姻,在我眼里,是很可怕的。

崇明和她的夫君。我时常听到宫女的议论帝姬的婚姻,说她二人情志不投,又说驸马并非传闻中的温顺敦厚,他府中美妾成群,常流连花楼。

嫁入外国的睿殷和庆阳,我不知她们过着何样的生活。只知道皇城中,嫡公主萱麟,和崇明的婚姻,她们是李唐尊贵的帝姬,却各有各的不幸。

然,身为女子,注定要成婚入室,皇家的婚配,从来轮不到我们这些帝姬自己决定。父皇颁下将我嫁给孟国质子湳时,甚至连敷衍的询问都没有。

一张金黄的诏令,将我和孟湳的半生连在一起。

2

说来缘分是玄奇的,我和孟湳并非全然不熟。念国学时,他坐在我右边的位置。同学三年,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,对面相识不相交,便是我和他的距离。

孟湳七岁入唐宫为质,那年我五岁。

孟国举兵与唐国决战,父皇御驾亲征,砍了孟国君主的脑袋,自此孟国成了唐国的附庸、孟湳十二岁的兄长在我父皇的扶持下登上皇位。

孟湳是嫡出的皇子,皇位却被庶出的哥哥坐上,恨不得将孟湳丢在唐国,一辈子不回去才好。

帝姬十四岁后便不方便同男子一起学习,那以后,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孟湳。

记忆里的孟楠,心地善良,安守本分,一说话就脸红,不知道耍心眼,总是被我的姐姐们取乐欺负。他从不恼火,笑起来和和气气的,面颊肉乎乎的,看着十分敦厚。

纵是过去相识,却也和陌生人无二。

九月初七,我便要嫁到质子府,成为他的妻子。

我派婢子出宫打听,孟质子行事作风只有严谨二字。没有听闻在皇城中有风流名声,也没见他在朝堂上有何卓远见识,打听一圈回来,婢子只道,是个厚道人。

我不求我的夫君容貌俊朗,学识高深,文艺双绝,只求他中庸平凡,善良敦厚。

我的姐姐妹妹,所嫁之人,要么是一国之君,要么就是少年成名的天才,文若司云朗,挥笔诗赋,武如陆元将军,骑射沙场。

我这人不爱说话,也不渴望成为不得了的巾帼女子。我只求能做一位贤淑的妻子,夫妻举案齐眉,平平淡淡,远离唐宫,仅此而已。

3

“帝姬,陛下在御花园宴请朝臣,听说驸马也在。您要不去看看?”

说话的是我的贴身丫鬟小棠。

:“私见外男,有失皇室颜面。”我又惊又羞,但又好奇自己夫君是什么样的。

“主子,我们就远远的看,看一眼就离开。”

只是隔得远远的,没人发现,便不会丢分寸,我告诫自己:“远远的,就看一眼!”

去了以后,才发现是我天真,远远的看,只能看到一大片和葱似的高束头冠,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庞。

“主子您看,那个身着宝蓝色长衫,佩双鱼抹额的那位,便是驸马。”

“穿宝蓝色官服的太多了,你是怎么看到的。”

小棠指着一位模样俊俏的小厮道:“那是八喜,整个蔺阳城最英俊的小厮。那小厮的主人就是驸马。”

我还是眼前只能看到些模模糊糊的脸,只觉得那俊朗小厮身前的那位气质确实敦厚安静,但是却看不清脸。

“你把手收了,别叫人看出来。”说时已经迟了。

英俊小厮看到在假山之后伸出手的小棠,于是便指给自家主子看。

虽然我看不清楚那人的脸,却能觉得那人朝我这里看来。心想着自己此举如此唐突无礼,只怕要在人家心里留了坏印象。

我迅速的躲了起来,顺道将小棠一道揪了进来。匆匆逃回了寝宫,关上门之后,提着水壶猛灌了好几口水。

我坐在桌边拖着腮,屏退下人,生自己的气:“这下好了,偷窥本就失礼,还叫人给发现了,这下子可把话柄留下了。”

我郁闷了好一会儿,小棠神秘兮兮的从屋外进来,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柳条编的白兔。

“主子,这是驸马派人送来的,驸马亲手编的,他说全当给您解闷。”

孩子气,我接过那只柳条白兔。“我又不是小孩子,有什么可闷的,还编这种小玩意,无聊,幼稚!”

白兔编的精巧灵动,栩栩如生,兔耳还可上下拨弄,很是有趣,虽然嘴上嫌弃,却又舍不得放下。

“主子,奴才可是听说过,这是孟国的习俗,婚前男子送女子一只柳条编的物件,柳字又通留,意为长久陪伴。”小棠羡慕道,“驸马当真有心了。”

我虽面上不动声色,心底无比开心。我原本十分畏惧出宫后的生活,不知如何为人妻子,如何执掌一家,近来总有些惶惶不安。

掌中的白兔似有温度,我的心也安定下来。

4

我长在深宫,不知情滋味。只在宫中暗地里传阅的戏本子里,看到过佳人才子的凄美故事,故事或长或短,或绝美或明艳,始终都围绕一个情字。

“小棠,我要是不喜欢孟湳怎么办?或者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?”

出嫁那日,小棠抱着我这双手,“殿下,若不是你将我从掌事嬷嬷那里要来,我已经被她活活打死了,您是最善心温暖的女子,驸马一定会爱你,重你,保护你你保护自己的眼睛。”

这座华丽的唐宫里,谁都可以离开谁,但是我离不开小棠。小棠是我在宫闱中最知心的人,乃至后来离开唐国,跟孟湳回到孟国,小棠也一直陪伴我。

所有的皇亲贵胄都看不起的孟湳这位战败国遣来的质子。我是不受宠的帝姬,孟湳是屈辱的质子,我们的婚宴,比起其他的帝姬,实在寒酸,

但我却觉得,离开皇宫,就像一只紧锁着我的脖颈的双手兀然松开。踏出宫门时,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那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,就算所有人都瞧不起孟湳,我也不会。我要爱惜他,温暖他。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夫君,而是我们所生长的环境,是这么的相似。

我们两个是在宫廷里被遗忘的人,是两个抱团取暖的可怜人。

直到现在,我还记得我与孟湳新婚的那日。他是个极温柔的人,连抱着我时,都好像怕弄伤我。

“娴儿,跟着我,委屈你了。”

孟湳的模样原本在我的脑海里并不清晰,但是当我看清他的眉眼,便忽然想到了许多我们在在同一课堂上念书的记忆。我笑了笑,将他送给我的柳条白兔放在他的掌心。

他垂头,看着那只柳条白兔,轻轻地笑了,握住我的手。他的掌心很温暖,很有力量,但是有很温柔,对我百般小心。

我与孟湳之间,似乎不需要说多少话,一个眼神,一个微笑,我们便明白了彼此。我们的性格是这么的相似。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,面对孟湳,我只有一个想法,要长久的陪伴在他。

5

孟湳是质子,在朝廷中任个闲差,平日里清闲的很。我倒是很欣喜他的空闲。

我有许多一时兴起,比如天色清朗,万里无云时。拉着孟湳,我和他两个人,取出几十本藏书,用页尺,慢慢的,细细的,一页页的将潮润的书页晒干。

又或者偶然有感想垂钓,便找了只凳子,懒洋洋的斜带着斗笠垂钓,不多时,孟湳也搬着小板凳过来,坐在我身边,我靠着他的肩,他揽着我的腰,我们都不是话多的人,都喜欢安静,不喜欢吵闹,兴趣爱好都像白须老翁般,悠然,沉静。

我们都爱书法,孟湳的飞白体写的很好,如劲松傲立,自有风骨。

小时候,我和孟湳一同上课。他话不多,庆阳总是欺负他,她总乐此不疲的刁难宋楠,撕坏孟湳被先生称赞过的书法练笔,因为书法是庆阳为数不多所擅长之事里,最擅长的。孟湳的书法从小便好,抢了庆阳的风头,于是庆阳气急败坏,往他的衣袍上泼墨。

先生是个古板刻薄的学究,尊重礼仪到令人抓狂的程度。因为衣袍上被破了墨水,在先生口中,变成了不正礼数,不知分寸。

喋喋不休的教训了孟湳一个时辰,让孟湳立刻去换了衣裳。

孟湳那时候还没有分到质子府,和宗室子们一起住静心苑,静心苑离帝姬们所住的院落不远,宗室子们为了捉弄孟湳,寒冬腊月的天气将孟湳锁在门外。

“那时候我记得我冷坏了,冻得缩在墙角,为了让自己分心,不专注精神于寒冷,于是就开始背诵黄《第寻五章》。”

我想想便觉得艰难:“一想到这篇文章我就头痛,我少时背不过这篇文章,被父皇罚到背诵完毕才能睡觉。我在房中背诵影响我姐姐妹妹睡眠,便被赶到院子里。我一面哭,一面对着墙壁背诵。”

也许是缘分天定,我和孟湳隔着一面墙,各自背着同一篇文章,我越想越难过,原本我就不得父皇的欢心,又因为比其他姐妹背的慢,而更让父皇嫌弃。

心里委屈的不行,就一边被一边哭。

孟湳安慰我,“妹妹,你别哭了。”

我听出那时宋湳的声音,孟湳的声线与他人不同,沉稳好听,而且充满耐心。

“我背不出文章,父皇就不喜欢我了。”

“陛下的青睐或许重要,只是我们要爱我们自己。天气这么冷,你听我的,平静心绪,认真默念十遍,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,保准你明天背过。”

我身边的丫头,嬷嬷,乃至皇姐皇妹,都说父皇的恩宠比天还重要。只有孟湳告诉我,我未必需要父皇的垂青,若是没人爱我,便要自己珍爱自己。

那以后,我便不再尝试讨好父皇,父皇子女无数,不管我怎么努力,父皇待我不会如萱麟那般重温和,也不会有对崇明那样慈爱。不受宠便不受宠,自己爱自己,不寄希望于他人,对待自己便宽容了许多。

“那夜我被宗室子关在屋外,是你给我丢了一件鹿皮袍子。”孟湳从怀中掏出一只红玉手镯,“不知道现在报救命之恩算不算晚。”

孟湳常送我一些首饰玩意,有的是自己的做的,有的是放朝后,路过集市看到的,他什么都想着我,也什么都顺着我。

我怀头胎时,想给孟湳纳妾,但宋湳不愿意。说只我一人足矣。

原本我和孟湳只想静静的这样生活下去,直到孟国传来国丧的讯息,孟湳的兄长薨逝,没有子嗣,孟国来讯,想请孟湳回去继承王位。

父皇难得召我入宫,说要请宫中的名医给我请脉,将我接回了宫里。

我明白父皇的意思,他是用我来威胁孟湳,我腹中有孟湳的孩儿,孟湳原本无心回孟国治理朝政,只想同我远离权力,平凡一世。

我腹中的孩儿便是我父皇的筹码。

孟国的摄政王乃是孟湳的七叔,若是孟湳拒绝继承皇位,那么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将掌握皇权,摄政王早就不甘心臣服在唐国之下,若是摄政王即位,孟唐两国必定有要血流成河。

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。

落地,是个男婴。我无数次祈祷腹中的孩儿是个女孩,那么我的父皇或许就不会咄咄逼人,逼迫孟湳回去继承皇位。

但是既然是个男孩,孟湳回到孟国,那么他唯一的孩子,便是孟国的太子,未来的储君,身兼孟国和唐皇室的血脉,于唐国来说,百利无害。

6

孟湳最终还是成为孟国的君王。

我亦成了他的皇后。

我的命运,从离开唐国时,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。我一直不想重入宫闱,不想成为王的妻子,是因为我知道,不是王的孟湳,是我的夫君,成为王的孟湳,是孟国的君。

我是个没有野心的女子,我只想相夫教子,同夫君平淡一生,然而天意弄人,我最终成了孟国的皇后,是孟国所有女子之表率,我不能再任性,我最讨厌的规矩礼仪将我圈进起来,稍微懈怠,便有无数谏章堆满孟湳的桌案。

“不够宽容,没有替君王充实后宫,陛下膝下只有一子,皇嗣凋零,是皇后的过错。”

我是唐国人,孟国与唐国大战,朝廷中许多大臣的儿子,父亲,都战死在沙场。我虽在后宫,却避无可避的听前朝大臣联名上谏弹劾我。

我忽然明白,我再也不是那个在质子府里,和孟湳一起晒书,垂钓,回忆与他少时在国学里念书的日子。

我是孟国的皇后,我的夫君不是从前那受人欺凌的质子,他是一个国家的君王。

回到孟国的孟湳,与我记忆中,温柔敦厚的他,好像越来越不同。最开始只是眉宇间的属于帝王的严厉与尊贵,而后,我见到他,总觉得陌生。

“怎么了,这样看着我。”孟湳让宫女给我夹了一块从前最喜欢的糖醋鱼。

“没什么。”只是有些陌生罢了。

我看着那个布菜的宫女,又看了看我和孟湳之间,无数珍馐美味拉开的距离。我想到从前在质子府,我们在小桌案上,头对着头,挤在一起吃青菜挂面,在里面加一大勺辣子,看着对方的脸红发汗模样,笑成一团。

宫人夹的糖醋鱼,突然索然无味。

“前朝的弹劾我也听说了,无非希望臣妾给陛下充盈后宫。”我放下筷子,命小棠将我选的入宫的名单罗列出来:“这是臣妾定的入宫女眷的名单,马将军的嫡女,孙相的孙女,都在其中。”

孟湳看都不看,只对我笑道:“朕从前答应过你,不纳妾。”

我看着孟湳:“从前是从前,现在是现在。从你决定回来回来的时候,就都不一样了。别再自欺欺人了,好吗?”

孟湳的眼底闪过片刻的错愕,一瞬间的慌张,虽然很快藏起来,但没有逃过我的眼睛。

“阿娴,你胡说什么,我做这一切,都是为了你和孩子。如果我不答应,唐王是不会放你回来的,你和孩子在我身边,我才安心。”

我沉默,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,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安抚我。

孟湳说:“你不要多心。”

7

“娴儿,是父皇小瞧了他。我本以为,将孟湳囚在我的眼下,困在我唐国的国土上,并将唐宫尊贵的帝姬嫁给他,起初,确实是为了他那位病弱的兄长若是那一天殁了,孟湳即位时,我可以因为你和你孩子的存在,来掌控他。这些年,我以为我已将孟湳的胆和谋扼杀,就算孟湳即位,也定会以我唐国为首。只是我没想到,这些年他的无争与沉寂,都是表象。”

父皇同我说时,我并不相信父皇的话。

“你也不必用腹中婴孩和自己的性命逼父皇,你是父皇的女儿,我如何会真的伤你?只是我要告诉你,孟湳的手段之狠,心思之深,远超你我想象。他娶你,不是因为要留在唐国,而是为了,有朝一日,以你为筹码,回到孟国。”

我心里虽然打鼓,但是并不相信:“如果我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,那我的孩子,一定要是男童才可以。”

只有这样,我的孩子继承孟国太子之位,身上兼得孟唐皇室的血脉,孟国的天下,有一半是李唐的,我父皇才会放心放孟湳走。

“不管你信不信,我们的探子找到了孟国摄政王孟休林的尸体,孟国的那位‘摄政王’是假的。也就是说,孟国现在所做的一切,都不过是为了逼朕送孟湳回国。”

我这么相信孟湳,我告诫自己,父皇说的都是假的。孟湳待我的深情温柔,绝不会是假的。我未出月子,便跟着他辗转回国。

摄政王还朝的如此简单,好似就在等着孟湳接手一般。

我不是傻瓜,我只是足够相信他。只是来到孟宫的一切,都这么顺利。

梦中,我总梦到父皇送我出宫时

父皇说:“既然你不信我,父女一场,我不忍你跌的太痛。你且看,孟湳会不会让有唐国血脉的孩子坐稳太子位。”

我夜里总是梦魇,有一日我在梦里梦见我的兆儿被人紧紧地锁着脖子,我的孩子才七个月,这么小,软软的,我都舍不得抱他,怕自己的笨拙的姿势抱痛他。

“小棠,快去看看我的兆儿。”我急忙让小棠去看。

许久,小棠从抱着兆儿出来,眼睛霎时就红了:“娘娘,小皇子的额头好烫手。”

我只感觉双腿虚软,“传太医,快传太医!”

...

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倒的,或许是太医说兆儿没气息的时候。

“你且看看孟湳能不能让你的孩子坐稳太子位。”

梦魇是,父皇的话常常萦绕在我脑海里。我惊醒时,孟湳在我床边,他看起来疲惫极了,眉间的哀伤,让我想到了小小的兆儿,他们父子的眉宇如此相似。

孟湳握着我的手,我瑟缩了一下,躲开他的手。

“别碰我。”

“阿娴,我知道你难过,你要养好身体,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。”我侧过身,不去看他,一切都如我父皇说的那样。

孟湳他好狠,连自己的骨肉,都下得去手。

“孟湳,你是怎么知道是个男孩的?”

孟湳许是因为我精神恍惚,他安慰我道:“兆儿在你腹中时这么顽皮,总是害你吃不下饭,吃的东西都吐出来,我急的要命......我就想一定是个淘气的小男孩.....”

我听着孟湳的话,我怀这兆儿时,孟湳明明那样欣喜,每天要趴在我的肚子上听好几次,连就寝都挪到软塌上,一晚上起来好几次,就看我有没有躺好,会不会伤到腹中的兆儿。

“阿娴,我们还会有孩子的。”

我没有什么精神,吃的少也睡不着,闭上眼睛,就是我的兆儿。

小棠哭的眼睛红红的,她跪在我面前,“主子,之前你让我查的事情,有眉目了。”

“说吧。”已经没有更糟糕的事情了。

小棠从掌心拿出柳条编的白兔,这只柳条白兔我在质子府事一直随身佩戴,它是孟湳给我第一件东西,我格外珍重,睡觉时也会放在枕下,觉得安心。

“这不是柳条,是盼子藤,看起来同柳条无二,但是藤内的汁水有异香,盼子藤不是植物,也是孟国南部一个巫族的生子蛊,能保产妇生的孩子一定是男童,只是借着这蛊所生的孩子,都注定活不过周岁。”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许已经无话可说。

孟湳的演技很好,将我骗的团团转。当初怀兆儿的时候,他连以后做怎样的父亲,要交孩子念什么书,做什么小玩意逗他都想好了

为了坐稳皇位,不被李唐干预朝政,他竟能狠下心,杀了自己的孩子。

“主子,主子您怎么了.....”

我定定的望着小棠,“没什么,就像做了一场好华丽的梦,梦里都是我所渴望的。”我只觉一切太过戚然:“相识,相爱,同他晒书,垂钓,吃汤面,生一个圆胖的孩子,要是能一直平淡的生活多好?今日我终于懂了,人不能总活在梦里,梦里没有因果,但梦外才有报应。”

“我的孩子一出生,就被剥夺了成长的权利。这么不公平,我恨他!我要报仇!”

8

我好想撕破了孟湳将自己包裹的很好的画皮,将所有我喜欢的一切都画在上面。

孟湳还沉浸在扮演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里,而我却不能再陪着他,当做是他的爱妻,给他温暖的人了。

我看着他的脸,就总想到我短命的孩子。我心里堵着一口气,便越发勤劳起来。

我将名单上选择的妃嫔都接进宫来,孟湳没有拒绝。

“陛下,您是一国之君,后嗣也是社稷江山的大事。”

孟湳就这事好几次与我不欢而散,“阿娴,我不想要别的女人,先前你将那些女子接入宫中,进了宫我若在将她们赶出去,那些女子都怕是活不下去。”

我心里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后宫妃嫔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,若是没有子嗣,便是对不起祖宗。”

“我的江山,只有你和我的孩子可以继承,我的王位,是要留给我们的孩子的。”

我心里难过的要命。

“陛下,当日我生产后便随你来了孟国,穿过雪山时,我受了寒气,太医说我的身体,不会再诞育皇嗣了。”

孟湳望着我,眼底有哀痛。孟湳的眼里,总是凝视着我,他的眼底,似乎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。“都怪我。”

如果不是父皇的告诫,我是不能看透他的真面目的。

太医说我身体极寒,不易受孕。但是老天似乎垂怜我,又赐给我一个孩子。但是我太害怕了,我害怕我的肚子里有李唐血脉的孩子,我怕他出生后,和我前一个孩子一样,不满周岁就早夭。

我谁也不信,谁也不见,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,甚至有些痴狂的样子。

我看着身边的宫女内监,我总护着肚子,生怕他们对我的孩子不利。

“小棠,你让他们都走开,只有你在我身边就好。我的汤药和补药,你要一一瞧仔细了,别给他们害我的机会。”

小棠看着疯癫的我,眼里总是含着泪。

“小棠,我们是从小长大的,你不会害我的,是不是。那年嬷嬷要打死你,是我救下的你,你虽然是我的婢女,我却当你是我的亲妹妹,你不会害我的,这偌大的孟宫,只有你是不会害我孩子的。”

小棠抱着我,复杂的望了我许久,眼泪像是开了闸,簌簌地落个不停。

9

孟湳常常来看我,我怀孕出时,坐胎不稳,总是吃不好,睡不好,太医说,如果我要继续这样心神不宁下去,生产时,或许连母体都难保平安。

孟湳朝政繁忙,直接将批阅的奏折搬到了我的房间。

我最害怕的就是他,想到那只他亲手编的柳条白兔,我就很害怕面对他。他在,我反而更加的不安稳。

“阿娴,没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。”他握着我冰凉的手,将自己的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我。

“怎么没有?”这次怀胎,我总是哭,白天哭晚上哭,孟湳的眉眼里既有疲惫,也有担心。

我想我一定要告诉他,我知道了之前他做的事,这样他一定会害怕,说不定,便不会杀死我的孩子了呢。

“你从前给我的那只柳条白兔,是盼子藤,能让孕者生出男童,但是寿命极短,常是活不到周岁。”

孟湳震惊得看着我。

“阿娴,那只是普通的柳藤,记得吗,唐宫的孟波湖旁,有许多柳树,我就是从那里取得柳条给你折的白兔。”

“你撒谎。小棠是不会骗我的,盼子藤是一种蛊,你为了能回到孟国做国主,连我们孩子的命都不要了,孟湳,你好狠的心,我恨你,我的孩子已经在你手上没了一个,如今你又要来害我第二个吗。”

孟湳将情绪激烈的我抱在怀中,我怎么挣扎他都紧紧地抱着。

“阿娴,我是回到孟国做皇帝,但是是因为我兄长的遗愿,摄政王执政,主张战争,同李唐开战,便又是几十年前的生灵涂炭,为了百姓,孟国的皇位也决不能落到我叔叔手中

但我孟国的政权独立,绝不可能成为唐国的政治傀儡,即便事我想摆脱李唐对孟国的控制,也从来没有想过用我们孩子的命来换。”

“啪啦”一省,茶水摔倒地上。

我抬头,小棠掌中的托盘掉到地上,她看着我,从门外一直跪着挪到我脚边。

她抱着我的腿

“娘娘,事到如今,奴婢再也瞒不下去。你待奴婢恩重如山,奴婢却害死了您的孩子。”小棠拼命地磕头,几次下来,额头上已经磕出了鲜血。

“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盼子藤这个东西,这都是陛下让奴婢告诉您的。当初您生产小皇子时,小皇子便气虚喘若,本身是活不下来的。陛下怕您伤心,便用一枚丹丸吊住了小皇子的命,让皇子看起来和寻常孩子无二。”

小棠哽咽着:“那样吊命的药丸是原先无冠真人给陛下准备的,天下只有一枚,小皇子根本就不是中了蛊,而是被续命的丹丸没了药性。”

我只觉得当头一棒,脑壳中如同撕裂般的眩晕头痛。

“你说.....什么?”

孟湳抱着我,我却仍是浑身发冷。

既然父皇早就知道我的孩子先天不足,命不久矣,为什么我离开唐宫时,他跟我说过那样的话,是为了调拨我和宋楠....

我明白为什么这些年父皇如此帮助我,甚至还帮我在孟国朝廷安插心腹。

我忽然想到,当初我们越过雪山时,总是感觉腹部很凉,我找针灸的医师给我驱体内寒气,几次下来,却只觉的身体越来越寒。我以为实在雪山的缘故,现在想来,我父皇早就料定了一切。

我的第二个孩子原本是不该出现的。

若是没有第二个孩子,我定然永远不会质问孟湳,一定会继续对孟湳怀恨在心,父皇料定孟湳对我的心意,宫里的所有孩子,都会养在我的脚下。

而我又一直在接受李唐的帮助,我安插在朝中的人,究竟是孟国人,还是唐国人,便只有父皇知道。

父皇将一切都算到了,操控了我,便等于控住了未来的孟国。

我握住孟湳的手,歉意的望着他,孟湳并不在乎。

“误会解开了就好,这一次,我会好好守着我们的孩子,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。”

10

小欢喜降生时,孟湳高兴极了,给小欢喜去了一个晏字,意为日日皆安。

养小欢喜到十八岁,孟湳便飞快的将繁杂国事丢给了小欢喜,轻轻松松的卸去了一身职务,成了太上皇。

我们从京郊买了栋宅子,白日我们去草场骑骑马,夜里便凑在桌旁,跟隔壁邻居摸摸桥牌,打打麻将。

记得有次我和孟湳骑马到一处极美的油菜花田,虽然偏僻,但风景秀丽,空气爽朗。

去一处茅棚讨水喝时,注意到有一块石头上,刻了一个银字,应当还有别的字,只是被风沙磨得看不清了。

忽然想起了我的七姐李朝银,算起来,她去世也有二十年前,从前是最受皇恩的帝姬,亡故时,她还未过二十七。

从前的唐宫中的姐妹,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人,我已经记不起她们的模样,从前在唐宫中打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如今猛然回忆,才发现,悠悠已过半生。

“这房子虽然是茅草,但铺陈结实干练,费了二位不少心思吧。”我笑问.

那对夫妇有些不好意思,“其实我们算是鸠占鹊巢,这茅草房没人住,我们来时,前屋主用利刃在院外的垂牌上刻了银清宅,我们想或许那人是位剑客,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,没有再回来。”

不知这算不算山河遇故人?

我握住孟湳,抓住他的手已成习惯,只是今天格外感慨。我与孟湳能相知相守,实属不易,唯有珍惜。